我与肥乡中学的缘分不深——我的高中(二)
(按:本文乃应郑银光师兄所邀,在肥乡中学70年校庆之际写的一篇相关长文。全文近2万字,分几个专题回顾了自己的高中时代及所思所想。因原文太长,将在本号分期陆续发布,敬请各位校友持续关注,积极留言,发表自己见解。今天发布第二部分:一、我与肥乡中学的缘分不深。
——李延军
2022年3月16日)
——写在肥乡一中70周年校庆之际
原肥乡中学高中75班学生李延军
一 我与肥乡中学的缘分不深
之所以先想起这个不合时宜的小题目,因为与我的亲身经历与人生际遇直接相关,是我亲历历史的一部分,不能不说。
首先,我进肥乡中学高中是非正式录取,因为我没收到正式录取通知书,是爹赶集路过北关中学门口时,看到大量新生报到,才知道高中新生已入学报到,而我还蒙在鼓里,毫不知情,更无缘报到。按理说,我也该出现在那天报到的人流当中。
爹奋力挤到新生班级红榜前,反复搜寻也没找到我的名字。爹之所以挤进人群奋力寻找,是笃定我能考上高中,那里的某一张红纸上该有我的名字。因为我已被小中专初选录取,并已到了县医院参加录取体检,却莫名被不知哪里掐进来的所谓三好学生挤了下来。小中专不录取我,肥乡中学高中百分百该录取我,我的分数已绰绰有余。这是当时的政策。结果让爹灰头丧气,灰头土脸,失望连连地离开了!
至今我还记得去参加小中专录取体检的那一天。一大早我就到了东街县医院门口,一直等管体检的工作人员安排我体检,可快中午了,毫无动静!
在我快要崩溃时,估计体检都结束了,终于看到我初中就读的中学常校长,姗姗来迟,一副漫不经心无动于衷的样子: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子半老老头,头发花白,一身四兜灰色中山装,推着一辆半旧自行车,车把上挂着一个那个时代流行的灰色“镀胶”敞口干部包,毫无表情地来到近前对我说:别等了,不用体检了,有两个三好学生把你挤下来了,回去吧!
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我,大脑一片空白,没有任何反应,也不知如何反应,更不知道常校长何时从我眼前消失的!他没有多余的话跟我说,也没给我解释,为什么已划定了的初选线,确定了的初选名单,发出了的初选体检通知,且体检正在进行当中,突然会冒出什么三好学生来了?这三好学生为什么在初选确定之前未曾出现,已到体检阶段了才冒出来?是真的原来就有这些三好学生,还是火线造出来的三好学生?要知道三好学生是不用考试就能人为造出来的!这些疑问,是我反复回顾这段历史时慢慢寻思到的,当时只有14岁的我,根本不懂这些,也不会想到这些。也许,当年挤我的三好学生及其相关人员会看到这篇文章,想起当年的情景。这些人才能知道真正的谜底与内情!
那时,我已从常耳寨中学毕业,法理上已不属于该校学生。作为常耳寨中学校长的常校长,责任与义务已尽到,我无话可说,赖不着人家,也不知道赖什么,只能傻乎乎地听天由命,也忘了那天是如何垂头丧气回家的!尽管我是当年常耳寨公社唯一一名达到小中专分数线的考生,也着实兴奋过一阵子,也见到教我的老师在庆功会后拿着脸盆暖瓶等奖品,兴高采烈满载而归的情形!但,凡与我同时代的同侪都知道,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孩子能考上小中专的重要意义,也肯定能体会我当时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落魄心境!
天地不仁,把我上小中专的路堵了,接下来是否上高中,成为爹娘犯愁的一个重大难题。现在人不理解这个难题,也不存在这个难题。在我那个年代,这不仅是我一家的难题,更是摆在所有农家子弟面前的难题。我最后好歹还算咬着牙上了高中,而与我要好且成绩也不错的几个同学,大都放弃了升学之路。以至我在高中开学后的前几个星期,常常夜里梦见他们,总在想,他们能与我一起上高中该多好!不至于使我常常感到如此形影只单,孤独难捱。
无独有偶,即使高中上了几个月后,依然有同学被迫退学回家。记得一个好像叫刘文学的大寺上公社同学,白白净净,文质彬彬,穿一件军绿色上衣,突然一天哭丧着脸告诉我,家里供不起他上学了,要回家了。年幼的我,不知同情,也不会规劝,也不知何时他的身影就从班上消失了!只记得杜老师在窗外的柳树下,跟这个同学做了差不多一堂课工夫的思想工作。
同时,我也忘不了,很长一段时间,爹娘在为我是否上高中做着同样激烈的思想斗争。
娘的意思是不上高中了,那时候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全面铺开,家里分了不少地,我家是典型的人多劳少户,我又是长子,在娘眼里正是帮家里干活的年龄。那个时代上高中能上大学的,凤毛麟角,在我们能听到的消息范围内,闻所未闻。娘的意思上三年高中还得回家种地,还不如现在就帮家里干活。别到时候大学考不上,只剩下一副豆芽身材,高不成低不就,难以适应农村体力劳动,找个媳妇儿都难,一辈子都耽误了。

爹曾是肥乡中学8班学生,于1960—1963年间在此读过初中,看我成绩这么突出,惺惺相惜,就此断了读书梦,于心不忍,心有不甘。他在地里一边干活,一边念叨对我未来的设想,同时也是在做娘的工作:即使毕业考不上大学,回来当个小学民办老师也行,村里也没几个高中生,咋说也是个识字多的人。可我和娘何尝不知,前几年村里毕业的高中生,没有一个当上小学老师的,依然与他们一样土里刨食。这样的念叨其实毫无说服力,是爹一种无奈不甘与心理安慰而已。
也许是我小中专被挤了,高中录取名单里还没我名字,激起了爹的义愤,不再顾忌我是否该上学的次要问题了,当时找到县文教局招办反映情况。庆幸的是,本家如意叔叔当时在招办上班。他知道情况后,给爹写了个条子,内容应该是我的中考成绩,建议肥乡中学收了我。
爹领着我,拿着条子,找到教导处焦学义主任。爹说焦主任也是他当年的老师。记得焦主任问了一下外语成绩,我说69分,就让我去75班找班主任杜连保老师报到。后来我才知道,当时按外语成绩分班,外语成绩在60以上的分在75班,学高中英语课本,其他的分在其余三个班,外语学初中英语课本。
75班应该是当年最好的班,叫重点班,除了英语学高中教材,总分也高。签到时,碰到一个同学,小平头,浓眉大眼,活泼大方,签到表上的字写的也特别好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从此我记住了他的名字——武丰。排座位站队时,大多数同学的表现都很木讷,只有袁军同学活力四射,于是我喜欢上了这个同学。
就这样,通过爹这么一系列的神操作,我总算成了75班一名学生。这算是考上的,还是走后门上的,至今我也不清楚!
少年不知愁滋味!一直对爹当年的这些举动毫无感觉。直到这几年,眼看着老爹一天天步入风烛残年,步履蹒跚,常常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心潮翻滚,泪眼朦胧,所以今天我必须细细写下老爹当年的这一切,以示对老爹的感激!感激老爹的赶集,感激老爹赶集时的敏感与良苦用心,感激老爹的直觉反应与行动,感激老爹锲而不舍的坚持,感激老爹一系列的神操作!同时感激如意叔叔的出手相助,感激焦主任的善良与率直!
虽然命运捉弄我,但有爹的庇护,某些恶作剧也会慢慢变成正剧,扶着孱弱幼小的我,渐渐走上社会正途。
所以说,我与肥乡中学缘分不深,也源于这种心理阴影!这阴影甚至影响了我一生的自卑底色!
缘分不深的还不止于此。在此三年前,我就真的曾与肥乡中学初中失之交臂!
1979年,我小学毕业,忘记是怎么知道了肥乡中学在全县开始招初中班。但我记得找过负责报名的小学老师赵兰,要求报名。赵老师反应的大意是,报不报吧,报了也考不上,白费劲。我是他直接教的亲学生,不知道是他不想费事儿给我们报名,还是笃定我们考不上,瞎子点灯白费油。只记得争取的最后结果是,只有我和贾清海同学坚决要求报名,赵老师只好接受,还交了忘记是3毛还是5毛钱的报名费,其他同学都没报。但后来又是杳无音信了,还是爹赶集路过肥乡中学,看到很多孩子在参加初中入学考试,而我和贾清海还一无所知,错过了这次初中考试机会,就此与肥乡中学初中一二班擦肩而过。
事情到了如此地步,记得我曾问过赵兰老师。赵老师好像也没说出个所以然,是在他这个环节,还是翟固公社中心校环节出了问题,具体内情至今我也不得而知。也许只有赵老师心里清楚,可惜他已把这一秘密带进了坟墓。后来翟固公社初中升学考试,免了我们俩1毛钱报名费,算是对这事儿的一个交待。我们也只能小小年纪望尽天涯路,徒唤奈何!
三年后,当我到了75班,发现绝大多数同学都是三年前考入肥乡中学的一二班学生。而我是那个在赵寨中学疯长了两年,又在常耳寨中学插班一年才进来的一个孤独孩子。被耽误的这三年初中教育,谁该为我负责?
如今再提这件事,媳妇说,是金子总会发光。但中科大毕业的儿子不这么认为,说,如果不是老爸这么被耽误,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样子,说不定上清华都有可能!爹娘说我的求学之路总是有磕绊儿,没有一次是顺当的。唯一侥幸令爹娘有所安慰的是,我高中没白上,没让爹娘失望,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,还是那年理科唯一的一个重点大学。
其实,这并非必然,而是纯粹不可复制的偶然!谁能保证命运的侥幸之神,永远降临在自己头上?没有必然的事情,都是侥幸!没有制约的人治,才是所有人的悲剧!我的小中专被挤,我的那些大部分没考上大学的同学,才是我们那代人的命运必然与普遍现象!东汇兄写的《像柳树一样活着》,路遥笔下的高家林、孙少平,之所以深入人心,就是因为写出了我们那代人的坎坷命运,才那么令人心有戚戚!
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,我们这些小人物总是那么微不足道,轻如鸿毛,连一笔带过都不是!但我必须记下这一切,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历史,我不记,没人知道,也没人给我记。所以至今提起那个时代的肥乡中学,总是五味杂陈,不像其他校友记忆那么单一,表现得那么兴高采烈,温暖满满。所以我不愿提起那个令我少年就阴影重重的肥乡中学!所以今天我还说,与它的缘分不深,落脚点也源于此!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