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少贵在汉口定居下来后，每日无所事事，百无聊赖，除了看书，再就是闲逛。一日午后，周少贵 逛 到了粤汉码头的热闹地方，看到路边有个算命先生在给人算卦，周少贵就在旁边听。

那算命的是个荆州人，六十岁上下的年龄，留着三绺须，说一口荆州话，他装作道家的样子，与人说话时，拿腔拿调，不时扶须摇头，如戏子一般的滑稽。周少贵看过不少有关易经的书，加上他在养生观住过一段时间，把道家的一些经典书籍也看过不少，所以对算命了解一些。但这个算命先生说的一些内容，往往牛头不对马嘴。不过这个人的话术了得，也总能把漏话补圆，错话辩对，做得滴水不漏。

那算命先生给别人算完了命，看到周少贵站在身边很久，一直还不走，再看周少贵穿着干净整洁，又戴着墨镜，更心生疑虑，怯生生地问：“先生是巡捕房的侦探？”

周少贵摇头说：“就是过路的，看一看。”

那算命的也不再敢多言。

第二天，周少贵又出去逛，想到昨天站着看别人算命很累，就带一个小凳子，如果再看，就可以坐着看。

周少贵到处转了一圈，就又在算命先生的旁边坐下，那算命的也不知道周少贵的目的，多次想问，也不敢问。

这时，有一个刚下船的男人神情沮丧地走到周少贵跟前，犹豫一会，低声说道：“先生，给我算一下……”

那男人还未说完，周少贵怕抢了旁边算命先生的财源，生出误会，便说：“我不算，你找他。”

那算命先生笑着说：“对，算命就找我。”

那中年男人也怪，也许是心情不好，站在那里生气地对着周少贵说：“我偏偏就找你！”

周少贵一时不知怎么说好，便学着算命先生的话术说：“我有三不看。”

那中年男人着急地问：“哪三样？”

周少贵胡乱说道：“一是无病无灾的不看、二是在却难逃的不看、三是将死之人不看。”

那中年男人忽然跪下来，双手颤抖着拉住周少贵的衣服问：“先生，我、我属于哪一样？”

周少贵被这一下整懵了，一时无语。他这一时语塞，让那中年男子更是心如乱麻，顿时吓的慌了手脚。

旁边的算命先生看周少贵说的是些行话，加上那来的个人急着算命，是赚钱的稳桩，怕周少贵真的抢了生意，一下冲到周少贵面前吼道：“你这人不讲江湖规矩，怎能在我的碗里抢饭！”说着，把周少贵的小板凳，一下子从他屁股底下拖起来，丢得老远。

周少贵知道这是误会，也不计较那算命先生，准备捡凳子走人。看到周少贵要走，那中年男子也跟着周少贵走。

算命先生看那中年男子死乞白赖地跟着周少贵走，怕生意跑了、钱没了，就去阻拦。那中年男人回过头，指着周少贵对算命先生说：“今天我谁也不找，只找他！”

算命先生一听急了，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生意，就这么没了，心有不甘，追着周少贵，抓住他的衣领扯皮。

周少贵正要解释，忽然一只手象风一样扇了过来，啪地一下打在算命先生脸上，算命先生松开手，愣在那里。他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丐帮的三猴子。

三猴子经常在这里查看丐帮的生意，今天正好碰到算命先生跟周少贵扯皮。三猴子这一巴掌打去，算命先生瞬间怂了，惊恐地问道：“帮主为何打我？”

三猴子道：“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。你赶快向他赔礼。”

算命的不敢不从，向周少贵道：“在下小老儿孟得财向先生赔礼了！”

三猴子说：“这是我大哥，以后他在这里玩什么，你不能干涉！”

周少贵没事干，果然来这里算命，搞的几个小钱，有的直接把给这孟得财，有的钱一起喝酒花了。”

后来，这周少贵一天不来，孟得财还有些不习惯。

有一天，孟得财来算命时，提着一个鸟笼子，里面有一只小黄雀跳来跳去。他将鸟笼子往摊位上一放，得意地对周少贵说道：“周先生，我今天拿了个狠东西来算命，你等会看看它的厉害。”

周少贵说：“既然厉害，怎么你一直不拿出来，谁知你在哪儿买的。”

孟得财说：“这神雀算命的方法是我家的祖传神技，前些时，我家的茅草屋发火，赚钱的神鸟烧没了，现在又费了三个月的周折，重新请回来了一个！”

周少贵心想。也就是一个鸟，有什么稀奇的。过了一会，孟得财的摊位上来了一个老太婆，孟得财问道：“你是算命还是抽签？”

那老太婆说：“我抽签吧，签上说什么就是什么。也不用你们骗我。”

孟得财推荐道：“今天我有神雀帮你抽签，它最真实！”

说着，孟得财在鸟笼子出口面前放一个浅口的纸盒子，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一些算命的纸签。准备好这些后，孟得财就开始询问老太婆为谁算命，他的生辰八字是多少、是问前程？还是婚姻？

老太婆逐条说完，孟得财就开始唱道：“神雀、神雀呀你要听清嘞！主家说的是辛亥年八月初八生人啦！签好签坏由你的嘴叼呀！”唱完后，拉开鸟笼子的小门，那黄雀见门一打开，眨眼的功夫飞出来，站在那一排签上面，挥舞着翅膀跳来跳去，然后停下来，用极快的速度用嘴叼起一张签，丢在老太婆的手上。马上又跳进了鸟笼子。

孟得财赶快从衣兜里掏出一粒熟花生米，掰掉芝麻大一点下来，递给那黄雀，黄雀从笼子里伸出头，吃了就回到吊棍上站着。

太婆不识字，孟得财拿起签大声念道：“大吉大利发财相，前程锦绣又明亮。恭喜您啦！这是最好的上上签！”

老太婆给了算命的钱，那孟得财说：“婆婆，你这是上上签，我还要向你讨喜钱！”

老太婆犹豫了一下，拉不下面子，只得又给了几个铜钱。

等天黑收业时，周少贵说要请孟得财喝酒。孟得财说：“喝酒可以，别打我的鬼主意！”

周少贵笑道：“你老气横秋的，打你什么主意。”

等三杯酒过后，周少贵就要孟得财教他驯化神雀的技术。

孟得财正色道：“这是我家祖传的东西，连我们自己家里也是传男不传女，何况你个外人！这是不可能的事！”

不任周少贵怎样求，那孟得财死活不肯，喝完酒，周少贵跟着孟得财走，一路上说好话求情，不知不觉走到了麻阳街。

话说从粤汉码头沿长江往东走，一直到麻阳街是日租界，日租界的地界是最荒野的，麻阳街最初的居民是江上的鱼民和卖柴为生的樵夫。日本人在这里设了租界后，办了个金属公司，设了炼铁炉，门口挂了牌子：日本本雄きんぞく汉口分金の公司 。日本人从厂区修了一条通往江边的马路，便于运送货物，一些打鱼的人就在路两边搭棚子住。那时的人不懂日语、牌子上也只有一半的汉字，人们就把这条路叫做分金路，后来成了分金街，这是后话。

孟得财就住在分金路的一个草棚子里。周少贵跟进屋时，看到屋内还挂着两个鸟笼子，笼子里有四五个小金丝雀跳来跳去。

周少贵好奇地看着那些鸟说：“我只是搞着玩，不会抢你的生意！”

孟得财请周少贵坐下后道：“既然你这么诚心要这鸟，我可以卖给你一只，但不能教你驯鸟方法！这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赖以生存的技法。”

周少贵道：“你这个技法只能让你住这个茅草棚，我明天给你壹佰块大洋，足够你在汉正街买个像样的房子。”

孟得财考虑了两天，答应了周少贵的要求，收了周少贵壹佰元大洋后，手把手地将驯鸟技术传授给他。

孟得财把周少贵带到江边，从捕鸟开始教起。以前从麻阳街到丹水池一带的江边，全是成片的芦苇，密密麻麻，高若丈余。春夏碧波荡漾，秋冬芦花飞舞。这芦苇荡中栖息着几百种鸟类。

孟得财告诉周少贵，要想驯鸟的成功率高，最好用才出壳五天，没长毛的幼鸟进行哺育，使鸟从小接近人类，亲近人类。

驯鸟的基本流程就是：先把鸟喂熟后，选个时间先把鸟饿着，饿得差不多了，在鸟笼子前放一盒签纸，试着让鸟叼到嘴上，叼到后，让它将签丢在客人的手上，鸟自己回笼后，就给鸟赏一口吃的。如此往复，时间长了就驯成了。

但每次只能给一点它吃，如果吃多了，吃饱了，它就不听话了。

周少贵学成了后，到处显摆。有一天，周少贵走到麻阳街日本人的铁厂门口，那里有很多人卖菜、卖杂货，卖柴禾，听一个卖柴禾的老汉说，铁厂里有一个屁股上背枕头的日本女人，爱来算命。周少贵也听孟得财也说起过这件事。他心想，她来就来，不来就不来，我在这里就坐着逗鸟玩。

过了一会，从厂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，男人穿的西装，女的屁股果然背的‘枕头’，周少贵也没见过这种衣服，好奇地看。

那男人看到周少贵面前有个鸟笼子，便用夹生中文问：“卖鸟？”

周少贵道：“算命。”

那男人可能没看过用鸟算命，以为听错了，又问道：“用鸟算命？”

周少贵点头。

“我到中国多年，”那日本男人说道：“在哈尔滨也算过命，却没见过用鸟算命。”

日本人报了名字，也报了生辰八字。周少贵口中念念有词，打开鸟笼子，黄雀迅速跑出来，叼了一个纸签就丢在那日本男人手里。那日本女人看到这一场景，惊讶地叫了起来：“太神了！太神了！”

在鸟飞回笼子时，日本男人在看签语，还念了出来：“门前金树开黄花，身后净土有乾坤。”

周少贵听了说：“这是好签！上上签！”

这时，铁厂门口喧闹起来，只见一个年轻人口鼻流血，被两个打手架着推出门外，绑在门口的一个木柱子上。

周少贵问道：“这个人是怎么了？”

日本男人说：“这个人良心坏了，偷厂里的铁被抓住现行。我要让他坐牢！”

人群中有个女人哭喊。原来这女人是汉川人，正在这厂门口卖菜，看到被绑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儿子。那女人哭了一阵，有人指点说，这日本老板正在这里算命，就跑过来跪在地上磕头，向日本人求情。

周少贵也帮着求情，那日本男人狡黠地笑了笑，对着周少贵说：“ 可以，我们交个朋友，但我有个要求。”

周少贵连忙问：“什么要求？”

日本男人说：“要想他不坐牢，除非我连续三天，都在你这神雀嘴里，一次性抽到上上签。！”

周少贵没有把握，但他天生有个赌性，架不住那个日本人的挑衅，就那么答应了。

那日本人又说：“不能作弊，发现后小鸟没收，另外吃我三拳。”

周少贵不敢回家，马上找到孟得财，让他想办法。

孟得财是驯鸟几十年的老玩家，他以前一直在研究这一狠招，当周少贵提出这一要求时，神秘地一笑。

如果在签纸上涂颜色，做记号，日本人会发现。怎么办呢？这黄雀视力好，嗅觉也狠。黄雀平时驯化时，用的是碎花生，孟得财就用花生油涂在一个上上签上面，再把颜色都搞成一致。当晚，又加强对黄雀的训练，增加黄雀对那张上上签的熟悉度。

那天早上，日本人和周少贵按约定来到了厂门口，开始第一次抽签，不少围观的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这只救命的神鸟。

周少贵按往日的固定套路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再打开鸟笼子，那神鸟迅速飞出来，站在那些签上，来回 跳了几下，叼出一张签丢到日本人手上，日本人一看上写：大吉大利发财相，前程锦绣又明亮。那日本人懂得是好话，

日本人仔细、正反看了看签，并未发现作假，脸上不喜不忧，放下签回去了。

第二早上，日本人和周少贵按约定来到了厂门口，开始第二次抽签，围观的人更多，都神情紧张地看着这只救命的神鸟。

周少贵按往日的固定套路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再开笼放雀，那神鸟果然不废吹灰之力，又抽中了上上签。

第三天，双方又按约定来到现场。

这回，日本人拿了一个放大镜，认真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张签纸，还用毛巾擦一遍，这才开始让周少贵放鸟抽签。

这一天，粤汉码头一带的人知道了这个赌局，都来围观。

周少贵这回也神情紧张，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手，慢慢把那日本人的生辰八字问完后，轻轻放出黄雀。

这一次，黄雀在那签盒子上跳了半天，东看看，西瞧瞧，搞了半天还没找出上上签。周少贵急得冒汗，那汉川小伙的老娘急得差点晕了过去。

正在大家紧张到极点的时候，那神雀艰难地从那签盒中抽出一张签来，没有放在日本人手里，而是飞得高高的，丢在日本人头上。签砸在日本人头上，又落在地上，大家都往签上看，顿时欢呼起来。

日本人看了一看签，不作声，转头往回走，那神雀好象有些生气，它在空中转了一圈，突然屙了泡粪，正好掉落在日本人头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