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手遗迹清理员:不会占卜的吉普赛女孩·第一章

佚名 122 2025-04-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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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我是一个分手遗迹清理员。

加上前缀的话,我是一个“有钱且单身”的分手遗迹清理员。虽说钱不多,但也有1000万。我对生活要求不高,吃穿上没什么执念,不穿“想闹”,不喝82年的拉菲,不去私人海滩看比基尼姑娘,对Almas鱼子酱也没兴趣。每个月固定花费5000元左右,其中还包括喂养流浪猫的1500元。按照朱嫦芝的逻辑,金钱可以换算成时间,1000万足够我维持2000个月,也就是166年。

手里有粮,心里不慌。

我有时对胡桃May说:“我看见到处是阳光,让我暖洋洋。”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18岁,玩拳皇,骑单车,听朴树,用餐巾纸给前任女友写情书。胡桃May说,别想太多,这只是因为夏天到了。

她还和我说:“控制好表情,欢喜也要不动声色。你把自己活成了精华素,会让客户觉得,自己的人生如此素颜。”

近两个月,胡桃May失踪的频率更高,见面时话很少,不再附加修辞手法。她把羊毛卷剪掉,换成齐刘海短发,衣着不修边幅,时常苦着一张脸。我一度怀疑,她背着我找人谈恋爱。我的猜测没有根据,只是觉得一个很开心的人,只有爱情会让生活质量下降,并把自己变得心事重重。

有人说,安全感是女人的氧气。融资款到账后,我恢复自由身,胡桃May的安全感大打折扣。我想,她一定需要一瓶新的氧气罐。但我不希望她失恋。我不想把业务发展到胡桃May头上,尴尬只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我不知道如何收费。

财神投资时,一定抱着游戏心态。她从不在意1000万的去向,探望小树后,偶尔还是上来坐坐,只是不再哭。她每次来,楼下小孩的生活质量断崖式下降,从人手一套习题册,到家庭教师VIP服务。我给她买了泡脚盆、电动按摩椅、SK-II 前男友面膜。脚盆发出水流声,她身材小巧,被按摩椅推着晃动身体,仿佛在渔船上过夜。

财神睡觉时,司机照例站在一旁,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。他前不久换了一种蛋白粉,效果明显,臂围粗了一圈,胸肌波涛汹涌。为了表示友好,我买了一箱鸡胸肉,开水煮熟蘸酱油,当做他的夜宵。他每次吃完就不认账,像个渣男。我时常和他说:“你还记得电影角色吗?虽说辐射变异的魔鬼肌肉人杀青了,但中国小子暴揍的苏联猛男即将开拍,另有个选择是病毒感染的丧尸摔跤手。考虑下?”

聊起这个话题,他总是很矜持,冷笑而不语。我说:“你放心,我一定找到合适的角色。”

工作室如今鸟枪变炮。莫里亚蒂设计了一系列互联网产品,雇了几个兼职写手。微信订阅号定时更新文章。抖音上有前辈分享失恋经验。点开移动端App,每日清晨会推送一句话。今天那句是:“不要等一匹野马,用等待的时间播种一片草原。明年开春,你将拥有一群野马。”

除此之外,莫里亚蒂建议签约一位代言人。但我暂时挑不出合适人选。大概没有明星乐意代言分手遗迹清理业务,更何况广告语还是:“分手未必千古恨,今朝立志做新人!”

又到一年毕业季,大学情侣成了主力客户。他们本就来自不同城市,如今各回各家,各忙各的生计。青春期烧到结尾,最终落进烟灰缸。我不知道,举头三尺有没有神明,至少目前来看,头顶压下来的都是生活本身。我高价急聘一群小哥哥,觍着阅人无数的初恋脸,候在高校门口发传单。广告文案是:“告别一棵矮椰树,迎来了整座森林。”我并不想教大学情侣学会残忍。我偶尔还会问,你想好分手了吗?在我面前,他们的答案很坚定。他们比我残忍。那我就放心了。

作为分手遗迹清理员,我没有告诉他们,有些爱情尽管只有一年,却用光一生来回忆。仿佛你最初认识这个人,只是为日后的思念收集素材。

另外的主力客户是高考生父母。当年的矢志不渝是真的,如今的貌合神离也是真的。他们苦撑了18年,盼着孩子考上大学,没了包袱,就此分道扬镳。

我听说,人这一生有三次叛逆期。第一次是十六七岁,世界围着自己转,大人都是为三餐奔忙的行尸走肉。第二次是45岁左右,孩子长大成人,老公日渐油腻,为别人活不如自己活。第三次是65岁,人生接近终曲,有关理想的怨念死灰复燃,不折腾就真的来不及了。幸运的是,他们的叛逆期,也是我的业务增长期。

6月开始,工作室业务量增长5倍。我通常加班很晚回家。胡桃May这两周又消失了。我不过问她的去向,但因为业务繁重,还是会有些烦恼。她最后一次打电话来,是三周前,问我投资款能不能再借用一部分。我算了一笔账,从3月到6月,她预支了将近50万元。

在我看来,她找到的氧气罐有点太败家了。

2.

2019年6月23日,农历五月廿一,乙亥年庚午月辛卯日。今天诸事不宜。没冲哥伦比亚咖啡,没练形意拳,没喂流浪猫,没和朱莉安娜谈心,没看仁波切的书,没怀疑人生。明目张胆地积极怠工。真好。

以上只是我原本的设想,并没有得以实施。工作室早上9点开门,现在是夜里22点03分,我接待了将近10位高考生家长。上网查了下,才发现除诸事不宜之外,今天是个特殊日子,高考成绩可以在线查询。这个世界上,总有些人很心急。此时我面前站着一对夫妇,看年龄大概50岁。他们上午知道高考分数,中午以祝贺考试结束为名义,吃了散伙饭,晚上直奔分手遗迹工作室。

“悲喜交加”这个成语,像为这种场合准备的。我不知道该恭喜成绩优异,还是惋惜婚姻走到尽头。我猜,今天来分手的家长,孩子成绩一定不错。婚姻迎来大结局,不用为了高四复读,再开个为期一年的番外篇。漂亮的成绩单是携手离婚的通行证。

办公桌上摆满他们的分手物件。结婚照是典型的90年代风格,手里捧着塑料假花,笑容美满,烈焰红唇,像两只刚享用完夜宵的吸血鬼。两枚结婚戒指,24K金,其中一枚还缠着红线。一台海鸥相机,如今胶卷都在市面上销声匿迹。一支坏掉的手电筒。一块梅花牌手表。一个被磕坏的搪瓷脸盆。

我喜欢这种老式手表,需要每天上弦,仿佛给时间拧紧发条。

我把物品收进分手博物馆,脸盆没地方安置,只能先放洗手间。丈夫没和我打招呼,放下东西,先出了门。妻子叹口气,表情最初变得落寞,片刻后又恢复平静。婚姻练出超强情绪调控能力。她不说话的时候,皱纹反而在眼角堆积。岁月从不饶恕谁。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米。沉默让这段空间变得凝重。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婚姻即将成为过去式,在她的脑海中,一定装满关于未来的疑问。

问题还是来了。她说:“小伙子,我想问你件事。”

我说:“阿姨,请讲。”

接下来的话题让我迷惑。她似乎很是兴奋,“小伙子,多大岁数了?”

“今年25。”

“很合适嘛。多高啊?”

“穿上鞋183cm。”

“不穿鞋呢?”

“180cm。”

“不错不错,一米八是分水岭。户口是哪的啊?”

“本地的。”

“有对象了吗?”

“还没呢,阿姨。”

“干这个什么清理员多没前途。你去考个公务员,端稳铁饭碗,回头阿姨给你介绍个好姑娘。”她竖起三根手指,“供电局老李家孙女还单着,比你大四岁,但性格开朗。姑娘是独苗,老李百年后,房都是你们的。老赵家的闺女也不错,身材苗条,家里主营螺蛳粉,连锁店开了十来家,要是你们成了,阿姨以后吃粉就都靠你了。”

“知道了,阿姨再见。”我打断她的话。根据她的手指数,老李老赵之后,一定还有一位候选人。

“要不周二晚上,你们见一面。晚上7点?你要没问题,阿姨可就安排了。”

“再说吧,阿姨您慢走。”

作为分手遗迹清理员,被上门客户介绍相亲,听上去总像个笑话。这就好比高僧自东土大唐来,去往西天取经,没经历九九八十一难,先被女儿国国王招安了。

我把妻子送出门,本打算打烊回家。我看了下表,此时是23点14分,再过45分钟就是明日子时,五行长流水,宜出行。我想,反正已经迟了,不如到时再走。我需要给剩下的时间找点事做。我不知道,其他分手遗迹清理员闲暇时干什么。我甚至不知道,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同行。都说同行是冤家,但如果连一个冤家都没有,也难免会有些孤独。

不如听音乐打发时间。

我用5分钟翻出一张CD。塑料盒原本摆在分手博物馆的书架上。封面画着一只考拉,身穿机车夹克,嘴里叼着雪茄。这张唱片应该是谁的分手遗迹。物品多了,难免一时忘记出处。唱片旁立着一张照片,有如前情提要。照片背景是家火锅店,画面里的女孩相貌平庸,唯独笑容很暖。纸张边缘保留着撕痕,另半张消失不见。女孩的肩膀因此少了一小部分。

撕毁照片的肇事者正是我。我想起来,这是孙娟的第一张惊喜照片。时隔半年,我再也没打听过她的消息。有时间应该做次回访,也算是给莫里亚蒂一个交待。

手里的CD是孙娟最喜欢的乐队。“火爆脾气的考拉”精选专辑。说是合辑,其实他们总共就这六首歌能听,将近40分钟,刚巧填满剩余时间。打开音响,前奏声嘶力竭,像是发泄着对社会的不满。我调小音量,曲调却缓慢下来。女主唱拥有小男孩的嗓音。“不是所有北极熊都会游泳,不是所有吉卜赛女孩都占卜。”这两句歌词被她唱出来,很有感染力。歌名就叫做《不会占卜的吉普赛女孩》。我记得孙娟说过,这应该是乐队的处女作。

第二首是《世界上的公司都是火葬场》。这首歌在网络上火过一阵子。孙娟推荐过很多回,以至于旋律我都会哼。唱片设定为全集循环,当做背景音。我把空饮料瓶扔进厨房,又找出一只大垃圾袋,将沙发上的零食袋收入其中。

为了提升服务水准,每周一,我会去超市采买些休闲食品。来咨询的客户可以边吃边聊。之后客流果然络绎不绝。跳广场舞之前,退休后的大爷大妈顺路先来工作室。为了吃上一口旺仔雪饼,他们虚构着分手故事,比鲜肉演员专业很多,片刻间老泪纵横。一想也是,活了一辈子,总有几件伤心事可以拿来酝酿情绪。每次哭完,他们都能打着饱嗝出门。反正现在有钱,能够容忍他们虚假的悲伤,只是每天多出一些打扫的时间。

23点50分,今天的最后十分钟。家务告一段落,沙发罩泡进洗衣机,绿植浇了营养液,最后的环节是开窗通风。想必没人来了。唱片播放到最后一首歌,曲调过于抒情,像是整张专辑的异数,放在结尾显得格格不入。编曲中增加了大提琴。据说,这是一种最接近人声的弦乐。乐队主唱收敛了中性音色,浅吟低唱着。歌名印在唱片封底,叫做《以后》。

正在此时,工作室门被人推开。她的动作轻缓,甚至有些犹豫,像是为深夜打扰而抱以歉意。我最初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,直到过堂风呼啸而至。楼下的大排档还在营业。划拳声伙同烧烤味飘入房间。我把目光从专辑封面上移开,这个时间只有胡桃May回来拿钱。眼前却是个陌生人,说话音色似曾相识。她漫步走到我面前,抬头看着我说:“清理员,你干吗在听我的歌?”

3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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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主唱说:“我听人讲,这里是分手遗迹清理工作室。”

还是老一套固定话术,一旦重复很多次,连自己都会相信。我说:“你们在一起的日常用品、曾经穿过的衣服、随手买来的小玩具、周年纪念日的香水、手机里的合影、自媒体上的秀恩爱,服务结束后,都会消失不见。”

她是我见过最不摇滚的摇滚歌手。没化烟熏妆,没戴墨镜,没穿皮裤,没有纹身,手指没有骷髅戒指,脖子没挂着吉他拨片。脸型有几分中性,似乎为了达成平衡,眼神又很柔和,梳着双马尾,连衣裙印着樱花,脚上是双白球鞋。如果是90年代韩国纯爱电影,这种形象通常会陷入热恋,然后死于癌症,或者死于白血病,再或者死于飞驰而来的汽车。

摇滚歌手用奇装异服,来标榜特立独行。她这么普通,反倒是最特立独行的摇滚歌手。

女主唱拿起CD盒看了看,扔回沙发上,仿佛不小心被往事烫了手。我听说,过气歌星一向厌恶自己的代表作。女人到迟暮之年,看到年轻时的照片,也会唏嘘。人总是过不去自己这关。

她站在办公桌前,并没有坐下,似乎等待着我的许可。深夜来的人,总有很多故事要讲。我冲了一壶咖啡,准备端出厨房,后来一想,夜里12点多,还是适合喝酒,于是拎出几瓶淡色艾尔啤酒。黄昏时分,广场舞大妈组团来哭过一次,零食弹尽粮绝。橱柜里只剩下两包坚果。聊胜于无。

我说:“除了坚果,只有泡面了。”

她说:“我喝啤酒就行。”

“你真是愤怒考拉的主唱?”我再次确认她的身份。

“是火爆脾气的考拉。我干吗要骗你?”

“你出现得有点突然,我还没心理准备。”我用比喻手法补充说明,“这就像不小心碰了下茶壶,却跑出一个神气活现的精灵。”与胡桃May相处久了,说话方式都开始雷同。

谈天需要一个开场白。我不知道,和摇滚歌手应该聊些什么,炮轰选秀明星很业余,还是讽刺世界是个垃圾场。她最初显得有些拘谨,但我知道,这世上没有拘谨的人,只有酒喝得不到位的人。三瓶啤酒下去,她的谈吐流利很多。当不知道说什么时,不如说些往事。我和她说,我有个客户叫做孙娟,非常喜欢她,听过她所有的歌,也买过她所有的周边。

我考虑给孙娟打个电话,让她赶来和偶像见一面。一想还是作罢。毕竟正在清理分手遗迹,我不想变成粉丝见面会。“惊喜相册”项目结束后,孙娟曾送我一件帽衫,胸口印着女主唱的头像。画面中,主唱攥着麦克风嘶喊着什么,身后灯光刺眼。那时女主唱的发型还不是双马尾,梳着拳击辫,至少比如今摇滚很多。我没有拿出来向她展示。人总是忍受不了被比较,哪怕是与年轻几岁的自己。

服务孙娟时,我读到过女主唱的新闻报道。她大学毕业后,不顾母亲的阻拦,从老家跑来北京,随身带着现金817块2角、三件T恤、两条毛巾、一架电子琴,以及32张涂满音符的稿纸。其中一页写着出道作的Demo,《不会占卜的吉卜赛女孩》。

一个月后,女主唱配上编曲,上传到网络。2013年,年轻人还没被生活打颓。他们信奉没有理想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。人们交换着有关“理想”的假想,即使说出这两个字,别人也不会觉得你幼稚。《不会占卜的吉卜赛女孩》成了大学毕业生散伙饭的主题曲。不知道是喝多了啤酒,还是热血未冷,毕业生在卡拉OK厅唱到泪目,仿佛此后真的为理想各奔东西,以自己的方式度过余生。

我把音响打开,特意放到这首歌。她跟着唱了几句。房间中出现两个相同的音色。音乐从单音轨,变成环绕立体声。

“清理员。”她摇了摇空酒瓶,“其实写出这样的歌,我也很抱歉。”

“抱歉你又喝完了一瓶?”

“我给了他人不切实际的热血。”

“还好吧。”

“不好。”女主唱说,“我是个骗子。”

她说,如今回想起来,恍如隔世。组乐队时还在上大学,曾看过一个纪录片,有关中国独立乐队。几个年轻人凑到一起,不得志,又不放弃,终于有天晚上在酒吧演唱,引起制作公司老板的注意。情节峰回路转,像是至尊高手遇见武学奇才,你看你骨骼惊奇,是万里无一的摇滚巨星。从此走上了康庄大道。

“都说年轻吃过的苦,是牛逼时拿来吹嘘的佐料。可是你知道吗?”女主唱说,“经历和旁观是两码事。当你自己体会过,就知道这些剧情有多么空洞。台上嘶喊着我是不会占卜的吉卜赛女孩,我要活得和你们不一样,台下还不是为了见底的米缸和空钱包发愁。”

我说:“是吗。”

女主唱问我:“那个叫孙娟的,喜欢我什么呢?”

这个问题,我没有问过当事人。人类本性总是追求现有状态的相反面,我不知道,这句话算不算一个答案。身处险境的人总在谋求安稳。活于规则的人又在追逐自由。

孙娟和我说过,大多数人上了十几年学,写了5000多次家庭作业,经历几百次考试,毕业后朝九晚五,996,007,还有可能被裁员,被降薪,被组织结构调整,甚至有时人还在公司没了。自以为努力就可以成功,后来发现,哪怕“稳定”都是奢侈品,正如有人说,我们这么拼命,只是为了活成一个普通人。

我说:“你是她的相反面,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努力做自己,并为之摇旗呐喊。喜欢你,只是她想看到没成为的另一种可能。”

“扯淡!”她明显有些醉意,“你不知道,我有多羡慕这些人。”

“哪些人?”

“996,007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们该上班上班,该拿年终奖拿年终奖。工作碰上点不如意的事,就说我是他们的精神领袖。清理员,你知道么,我充其量只是他们的精神炮灰。”

“干吗要写《火葬场》这么愤怒的歌呢?

“愤怒是你们对我的曲解!”

这首歌她写于五年前,22岁,从老家抵达北京。出道作《不会占卜的吉卜赛女孩》听上去很热血,却没带来任何收益。生活潦倒似乎是摇滚歌手的宿命。没钱租房,住地下室,房间只放得进一张单人床,没有多余空间,键盘立在床头。四面没有墙,只是隔断,薄得一如梳打夹心饼干。因为担心扰民,弹琴时不敢发出声响,像是廉价的不插电演唱会。鸡蛋灌饼是晚餐的固定选项,又怕自己身患坏血病,买了一瓶复合维生素。

我心想,看来大部分吉卜赛女孩,都要靠卜卦来维持生活。

写《火葬场》那段时间,她在网上投了将近500份简历,面试30多家公司,以至于留下后遗症,听见“回去等通知”这句话就恶心。女主唱说:“这首歌的歌词,只是找不到工作的咒骂。”她的食指按在瓶口绕圈,我听见“呼呼”的声响,像是森林深处发出的口哨声。

她说:“22岁,都说年轻无知无畏,我却总活在恐惧里,真的非常想挤进这个社会。原来看《神雕侠侣》,杨过和小龙女住进活死人幕。大家都等着大侠出山的一天。只有我关心他们不工作,到底靠什么生存。”

女主唱说,摇滚歌手总是唱着,现代社会麻木与虚伪,终于有一天,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。“但你知道吗,清理员。”她站起身,伸个懒腰,“你费尽心思,试过无数种办法,还是变不成你所讨厌的人。这才是真正的笑话。”

女主唱钻进厨房,一手拎着两瓶啤酒走出来。她的脚步有些不稳,像是无意中被自己的影子绊到。广场舞大妈素来讲究益寿养颜,冰箱里的啤酒无人问津。12点早过了。时间马不停蹄奔向深夜。恐怕今晚要不醉不散。

我庆幸没把孙娟叫来。虽然这才是真相,但我不习惯让自己的客户失望。人们看了太多小人物奋发图强的故事,对英雄迟暮具有天然的排斥感。理想是一张空头支票,只适合喝多了再聊。我说:“现在还觉得音乐是你的理想吗?”

“理想什么的,最没用的东西!”她晃着酒瓶,任由酒水洒在连衣裙上,随后挣扎站起身,走过来,离我仅有半步距离,仿佛以此加重话语中的肯定性。她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清理员,理想如果连命都救不了,就不能把它叫做理想!”

我不明白,理想和生命有什么关系。她说这话的时候,语调颤抖,带有明显的哭腔。我以为她只是醉了,后来发现她真的泪流满面。我很想知道,这句话让她悲伤的动机是什么。我总以为摇滚歌手与众不同,但她伤心起来的样子,和所有人都一样。

我猜不透,她为什么和我说这些,仿佛告别的对象不是男朋友,而是理想本身。有人说,人性是复杂的,说出来的话只能信一半。作为分手遗迹清理员,见过太多悲伤的人,我分得清真话与言不由衷的区别,即使二者在语气上仅有细微的差异。“分手吧。”“今后再也不见了。”“我们这段关系结束了。”那些看似决绝的再见,只是让人挽留的试探。

我开始怀疑女主唱话语中的真实性。在她的谈吐间,显然带有赌气的成分,明明很在意,却把音乐说得一文不值。我听说,几乎所有摇滚歌手都想过放弃,有人放弃音乐,有人放弃活着。女主唱和我说了两个小时,更像是说服自己放手。

对话就此搁浅。手里的啤酒变温了。为了缓解尴尬,我撕开一袋坚果,“咔嚓咔嚓”嚼着,至少房间中有个动静。据说,咀嚼能促进思考,果然如此,我找到了另一个话题。我想起整张专辑中的异数。“那这一首呢?”我指着CD封面上的《以后》说。有两句歌词还不错,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,像是单纯堆砌词汇而已。“与我有关的'以后',都与你有关。以后我们一起去世界尽头的灯塔。以后我们途经魔鬼走廊上天堂。”

她叹口气,进厕所洗了把脸,出来时睫毛湿漉漉的,脸庞挂着水珠。她没和我商量,仿佛在下一个通知,“清理员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摩托车停在小区楼下。车体通黑,反衬着路灯的微光,典型的仿赛车造型。女主唱说:“清理员,别害怕,如果出事基本就是车毁人亡,很少会落个半身不遂。”她拎起连衣裙下摆,抬腿跨了上去,整个身子趴在车身上。我趁女主唱不注意,迅速百度了一下。那是一辆春风250NK,2017年出产,单价1.6万元,国产最强250cc街车,百公里加速只需要7.21秒。

我们在凌晨三点的北京一路向北。车速飞快,我紧紧抱着女主唱。晚风有些凉,但她的背很暖。夜空是无垠的深蓝。长街像条没有尽头的隧道。洒水车冲刷着沉睡的城市。道路两侧的店铺关着门,显得郁郁寡欢。

直到开上三环主路,我才想起自己没戴头盔。五官快被吹到后脑勺。耳边隐约听见一段旋律,她在唱着什么。一首张楚写给张炬的歌,“眼睛上的睫毛都快被吹掉了,你吓坏我了,但是很舒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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